1、淮海路的上游是崔健,下游是罗大佑。
刚写完头一句,王太在旁叫好,说,你这是诗啊。我说我们诗人,都这样,一肚子诗,不留神就溜出来了。王太说,你吐词要清晰,到底是一肚子诗,还是别的啥,还不留神就溜出来,太恶心了。
我说不许你侮辱诗人,能和诗人一起生活,一起平平仄仄平平仄,你不应该珍惜吗?你应该拿枝笔,随时把我的话记下来,你说呢,小鬼?王太说是是,我就知道有位诗人,出口成诗,旁边人拿枝笔,听一句记一句,一本子都记满了。我说不得了,那得算长篇史诗了,后来呢?王太说,后来判了三年。
气得我都找不着淮海路了。我得从头捋捋。
这一捋就是好多年。那时候的淮海路没现在宽,路边枝繁叶茂的法桐遮天蔽日,树荫下公交车晃晃悠悠行驶着,中间的胶皮接缝松一下,再紧一下,像部正在演奏的手风琴,拉的什么曲子呢?嗯,轻飘飘的旧时光,就这么溜走。
淮海路的东头是火车站,是非之地,不宜久留。走慢一慢,小饭馆门口拉客的胖大嫂就敢一把把你拽进去。再往前,灯红酒绿的霓虹店招之下,白花花的女嘉宾扒着门框,用下巴招呼你进来坐会儿。
这时候就看得出男嘉宾的修为和定力了。有的人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就走过去了,不带走一片云彩;有的人红着脸低着头拽紧裤裆一路小跑,像下雨没带伞,又像着急上茅房;有的人脚下拌蒜步履踉跄,三步一回头两步一下腰,然后他再趟啊趟着走。当然也有的人像是走进了非诚勿扰的节目现场,春风得意意乱情迷,叮叮当当二十四盏灯全亮,最终牵手成功,俩人十指相扣,彼此相拥,向幸福深处走去,走半截女嘉宾一回头,羞答答说道:88号,上钟。
最可恨的是树下几个獐头鼠目的闲汉,抽着烟哆哆嗦嗦东张西望寻找猎物,看见刚下车的旅客走近,就食指上挑着副松了螺丝的变色镜,斜刺里撞过去,然后揪着人家讹钱。如此丑恶行径,我这样的正义青年哪能看下去,还要不要党的领导了?我怒视着坏蛋,冲他比出了中指。没想到树下面几个坏蛋呼啦啦都围过来了,我急中生智,把中指插进鼻孔,扭了扭,走了。我能怎么办?只能替坏蛋们念几声往生咒: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,不是不报,您先拿个号。
可能有人得说了,你这又跑偏了哈,写半天和少年听歌也不沾边儿。管着吗!我乐意!爱看看不爱看把眼闭上!这两天心情不好,上火,青春痘长老年斑上面了。作为一名严肃文学创作者,我的写作风格就是跑偏。而且我能找补回来,以上所描述的现象,不正是罗大佑歌里所唱:听说他们挖走了地上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,家乡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!
接着往西走,过了桥,才是真实的淮海路,美好的淮海路。
2、过了桥就看见人民商场了。本来想直接跳过去的,可我一想啊,当年我有个女朋友,就在那上班,我这颗心啊,就像总 书 记牵挂着困难群众,就稀巴烂了。
其实和那个女孩交往的时间不长,一个多月吧。一开始挺好的,女孩很端庄,个头挺高,我就够高的了,她看上去比我还冒一点儿,得有将近一米七。我最喜欢她的声音,娇滴滴的,有点儿沙,有点儿野,说话跟唱歌一样好听,特别像当年很火的一位女歌星张蔷。就一点不好,跟她谈恋爱太累了,像对歌词,整场下来我说话都是押着韵的。
有这么一个生命体验,一想起多年前的某人某事,脑海里就会响起一首老歌,刹那间你的胸口一紧,如被流弹击中,往昔历历在目,忧伤的雪花飘落满地。
现在我的耳边就回荡着张蔷的歌声。是一个冬天的夜晚,人民商场后面的文化宫电影院刚刚散场,我们俩骑着自行车,我送她回家。唉,要是知道那是我们的最后一个晚上,我就下来推着走了。
之前听她说过,她爸妈都在市郊的农科所上班,她们家就住在农科所里的宿舍楼。我就是没想到,能有这么远。一开始还有稀落的路人,路边没打烊的商店里还飘出张蔷的歌声,我们俩边骑边说话,路灯下我们俩的影子一会儿前一会儿后,一会儿重叠在一起,挺美好的。用我们饭老师的话来形容,像两行美丽的爱情诗。
可那时候的城市真小啊,很快就没有路灯了,越往前骑越荒凉,四周漆黑一片,影影绰绰能发现我们穿行在庄稼地里,我越骑越害怕,这可咋整,人家可从来没有出过远门。
姑娘在前带路,七扭八拐,足足骑了有四十分钟,终于看见灯光了。把姑娘送进家,她邀请我进去坐坐,我婉拒了,说我还是连夜赶回去吧,争取天亮之前能到家。
往回骑了不到五分钟,你猜怎么着,我太佩服我自己了,我迷路了。我跟着狗叫声又摸回她家,敲门。姑娘出来了,身后飘来的歌声,是张蔷的《爱你在心口难开》。(后台注:按说应该插入这首歌的。可是QQ音乐里面硬是没有,费半天劲也没下载到合适的版本。为了找替代品,我听了好几首QQ音乐里面张蔷的歌,都好简单直白啊!不过我不喜欢,算了,不加了,在前面插入一副图复个古吧)
能看出来姑娘很为难。是啊,不带这样的,这才交往一个月,你就。。。为时尚早吧,再说爹妈都在家呢,你若有心,你倒是从窗户爬进来啊。。。
以上是我替姑娘分析整理的内心活动,我倒没敢有非分的奢求。当时的我,就像崔健歌里唱的那样:我的脑子乱七八糟,想得却是简单。我说那个,还得麻烦你,把我送回去……
一路无话,一直骑到大路上。路灯下,两个人黯然道别,姑娘说,就这样吧,再见。我点点头,看着姑娘离去。异地恋,太难了!
3、过了人民商场,下一个路口,是新华书店。本来想直接跳过去的,可我一想啊,当年我有个女朋友,她就在。。。打住!不能再跑偏了,再偏又得两千字。下面直奔主题。
我再强调一遍,淮海路的上游是崔健,下游是罗大佑。现在,我们就站在淮海路的上游。
新华书店的马路对面,是警备区司令部的大院,大门口戴着钢盔的哨兵,像院里高高的白杨树一样,站得笔挺。
大门旁边有家商店:中唱徐州销售部。店里的摇滚专辑最全,是最让少年的我心醉的地方,我的摇滚唱片几乎都是在这买的。店里的营业员,大都是后面大院里的军嫂,个个朴素大方,说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。常规打扮是白衬衣束在军裤里面,天冷时外面加件军用绒衣。有位军嫂还爱穿双黑色马克靴,马尾巴在脑后一甩一甩的。哎呦那个飒,啧啧啧。。。后来我才知道,有个词,叫制服诱惑。
可能军嫂们自己都不知道,一个少年,能在她们身上,感受到一种卓尔不群的摇滚气质。当然磁带我也没少买,最爱的是崔健,见一盘收一盘。那时候电视上看不到崔健,杂志上也没有,只能在磁带封面上看看他长啥样,一身旧军装,一头乱发,一脸浑不吝,唱起歌来嗓音嘶哑:我去你妈的,去你妈的,我在背后骂着你。把我妈听得痛心疾首,说你学点好吧,听听蔡国庆多好啊。我呸!那还不把骨头听软了。
淮海路从警备区司令部门口往西,是个大下坡,坡度不小,像条落差很大的河流,河的下游,是这城市的繁华所在。
一下坡就是中山堂电影院。不光放电影,那一年刚流行卡拉OK大家唱,每周六在电影院里举行歌唱比赛,交十块钱报名费就能参赛。我一哥们儿天生男低音,嗓子混浊嘶哑,胜似哑巴,最爱罗大佑,连续参赛,屡败屡战。组委会都认识他了:又来了,还是恋曲1990啊,算了吧,这都91年了。哥们儿不以物喜不以己悲,一脸为艺术献身的悲壮,终于在辞旧迎新之际,斩获一枚最佳参与奖。
中山堂的楼下,是全市开得最早的咖啡厅,交两块钱,服务员拧开瓶盖,擓一勺雀巢速溶,兑点儿开水,晃匀了,递给你,说,要不要买块蛋糕,可以坐火车座。开什么玩笑!我一开火车的,还火车座。
咖啡厅里也有卡拉OK,有个小舞台,中间是舞池,交两块钱,上去个胖子,拍拍麦克,歪歪两声,还没唱呢,先谢谢所有来宾和领导,音乐起,胖子一板脸,开唱,郑智化的星星点灯,嘿,真好,把全场跳舞的都忽悠瘸了。
在淮海路上逛街时,经常能看到一位来自温州的男孩,十五六岁的样子,肩挑各式各样的新款箱包,沿街叫卖。我像他那么大,在家还让我妈伺候呢,人家就出来打拼了,太让人佩服了。有一次我和他攀谈起来,别看小伙子年纪轻轻,志向远大,说将来要回家,开一家大型工厂,名字都想好了,就叫江南皮革厂。对了,小伙子姓黄,叫黄鹤。
写累了,大家要是喜欢看,下次接着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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